80.第八十章

蔡某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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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里来人却是阿灰, 今日不仅无朝会,亦是休假的日子, 阿灰仍着朝服, 成去非问道:“今上有召?”

    顾曙见他出来,一壁见礼一壁回道:“曙本有些公文还不曾处理完, 今日仍留在尚书台,不想忽接了西北周将军上的一道急疏,因只我一人在, 既是军情急奏,一来不敢耽搁,二来也不宜妄自越权,遂寻来六部的尚书, 再请尚书令大人一同商议。”

    “好,你先行一步, 我换了衣裳随后就到。”成去非应下来, 顾曙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函递与他:“这是周将军另给您的私信,想必是驿站发时疏忽了,没送府上来,发到一处去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 成去非这才明白阿灰为何亲自来请他,且又言及他一人在尚书台之事,缘由就在于此了, 成去非接过书函, 顺势往袖中一置:

    “阿灰有心了, 多谢。”

    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清楚:他承这份情。

    随后很快换上朝服,出了大门,随手正了正头上冠缨,不禁想起一事,遂对赵器道:

    “我本答应给步兰石张罗一门亲事,他倒先提了,说是看中了贺姑娘。”言罢看了赵器一眼,赵器到底是长年伴其左右,听成去非话到此就了结,也没表态,差不多能猜到他的意思,便试探性回了句:

    “步大人定是不知内情,才贸然跟您提这个事。”

    成去非轻“嗯”了一声,撩衣上了马车。

    马车驶进御道,在司马门前停住,成去非刚下来,就遥遥见那边也有人下了马车。

    “尚书令大人。”虞归尘上前过来见礼,两人私交虽好,可在庙堂之上,虞归尘向来恪守礼制,公私分明,他如今和阿灰是成伯渊的左右手,更得谨慎自守,小心行事。

    成去非边往里走,边道:“想必你也是阿灰找来的,都说我勤勉,阿灰分毫不比我差,西北那边,我猜多半是出了乱子,否则,周将军也不会这么急着上折子。”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议着事,不觉抬眼间见尚书台透着亮光,天色昏昏,这雨下的,让人也分不清时辰了。

    待成去非进去,众人纷纷起身先见了礼,成去非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归位,顾曙这才把奏疏呈上:“恐十万火急,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

    成去非拆了火漆,先留意了下日期,才看正文,众人见他目不转瞬,目光便都汇到他身上,可尚书令大人喜怒向来不行于色,众人盯了他半日,也不见他流露半分情绪,只淡淡说道:

    “先传着看一看吧。”

    由虞归尘起头,一一传了遍,书函倒不长,原是说西北军饷一事。

    在座的几位尚书,大都出身显贵,虽不是很懂行兵打仗,却也把信中的重点领悟到了:这是要钱呢。

    西北的军饷已经亏空许久了。

    事情远不止于此。

    今夏建康发大水,天跟漏了片口子一样。西北的口子,却是落在地上的,能死绝的庄稼不留一样,颗粒无收的情况下,边民屯田,就是屯千亩万亩,也是枉然。

    军费拖着发不下去,人心自会思变,尚无战事还好,一旦战事四起,军队兵变便是转瞬的事。再训练有素,忠君勇猛的士兵,饿着肚子守城抗敌,也是天方夜谭。这个道理虽浅显,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

    成去非十六岁入朝为官,十七岁便前往西北,入叔父成若霈帐下为长史,虽只有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却深深体会了何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更何况,将军的信中已委婉提及处置士兵逃窜一事了。

    眼下正是西北草肥马壮之际,胡人势必要照例来掠夺一番,以备冬日之用。

    事态严峻至此,然而江左朝廷的情况,无人比成去非了解得更清楚了。

    国库空虚得让人咋舌,光是建康涝灾一事,就让成去非见识了何为真正的捉襟见肘,江东富庶,可朝廷却穷酸得跟叫花子并无两样。他煞费苦心,好不易才压着官员捐了次粮,解决灾民之困,又遇上方山津沉船一事,简直让人动怒都不知要往哪里泄火。

    眼下兵制自有诸多不合时宜处,可没有钱粮,就没有资格谈兵制。

    那边西北是戍边连年,士兵们客死他乡。这头则是江左浮华,绮梦如云,江左子弟自然无须胼手胝足栉风沐雨,百官们也绝不以俗事而劳形。成去非眉梢动了动,他一直沉默,其余人也就无话可说,还是虞归尘先开的口:

    “军国大事,不可怠慢,无论如何西北的军饷要补上。”

    这话说的大而化之,等于没说。

    成去非把目光投向阿灰,顾曙自迁尚书左丞后,仍兼着度支尚书一职,专掌军国支计。

    在要事上,阿灰向来颇有见解,心中自有丘壑,亦非揣着明白装糊涂之人。虽好清谈,却又循循守礼,在实务上绝不含糊。在成去非看来,阿灰位列“江左八俊”,自是名副其实。

    “西北边关,自我朝立国以来,便存隐患。疥癣之疾,终变朝廷心腹之忧。这几年,西北灾情不断,局势渐重。不知诸位是否留意,就是江左,未及入冬,便冷得出奇,如此一来,胡人更为猖獗,动作频繁,前线费钱粮亦愈多,信上所言,也在意料之中。”

    顾曙徐徐道来,丝丝入扣,成去非听得专注,这一点,阿灰竟同自己留心到一处去了。

    “军费向来是朝廷支出的大头,朝廷的戍边策略,不可谓不长远,战车开到哪里,就在哪里种田,不过,弓箭、马粮、军饷、抚恤这些,不能单靠边民的屯田,历朝历代,能打得起仗的,都无一不是国库充盈之时,即便国库有钱,也不能没完没了地折腾。曙曾细算过一笔账,前线一个士兵,后头就得有五个百姓来供养。西北边关之事,需从长计议,眼下,国库再不济,也必要解其燃眉之急,诚如将军所言,恐人心思变焉。”

    这几人却不以为然,阿灰说了半日,仍不过是想着自国库拨款拨粮罢了,既如此简单打发了西北,又何须兴师动众,大雨天的还要召齐他们几个,此事阿灰同大公子商议便可定了主意不是?

    “不过建康灾情未除,老百姓至少得熬过这一冬,下官有一不得已之计,还请尚书令定夺。”顾曙谦谦颔首,顿了片刻,才道:

    “江左登记在册的富商不在少数,可为大用,当然,名目是自天子出,一解西北之困,二增朝廷声望,以安人心。”

    这是明目张胆抢到商人头上来了,众人不傻,当下都听出其中玄机,不过,只要不是抢到自己头上,一切都可商议,便连连附议,直道阿灰是一举两得之法。

    “另佐他法补之,凡前线将士,家里予以免租免税,双管齐下,先把这次危机解决了,再图谋长远之计。”顾曙不紧不慢收了尾,却听得众人心中只赞其机敏有道。

    国库空虚,又逢着天灾,只能掠之于商,成去非固然知道这法子阴毒,但西北事体紧迫,也只能将就行事,倘朝廷真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国祚安能长久?

    众人又商议一阵,只待朝会奏报,天子首肯,中书省拟旨,底下府衙各司其职,照办下去即可。

    自尚书台出来,已是丑时。出了御道,四下万户千门皆寂寂,夜雨打湿朝衣,成去非并未急着上车,而是同虞归尘一起走了一段。

    “阿灰此计,只可行一时,我本是不赞同的,却也无法。”成去非空叹一声,满是无奈,目中闪着彻骨的寒意。

    长远之道,尚是水中月镜中花,自然不得不用权宜之计。

    他这般喟叹,虞归尘心头也微微觉得难过,把方才未当众人面说的话,此刻悉数提了出来:

    “你此前曾想过建‘防秋’之制,如今看,实在难行,仍不过钱粮兵马人丁诸事,不过,你看,让河朔参与到防秋中来,如何?”

    河朔大地,兵强马壮,自成系统,幽州军纪律严明,彪悍骁勇,绝非建康能比。

    “李丛礼那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防秋所耗,他焉能不清楚?届时,再趁势狮子大开口,敲诈朝廷,反受其害。”成去非脑中顿时浮现出李丛礼那双精明异常的眼睛,很快否决此项提议。

    “他能老老实实呆河朔,不给建康添乱,在他一亩三分地上爱怎样就怎样,建康管不到他头上。”

    河朔尊建康朝廷,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双方心知肚明,至于当今母仪天下的……成去非忽想到这一层,不由同虞归尘碰了碰目光。

    似乎也未尝不可,李丛礼忽同建康交好,不过是因为河朔李卢之争已放到明面上来,当日并州之事,便是最好的佐证。建康鞭长莫及,任由两大世家明枪暗箭争地盘,河朔尚武,胡化严重,朝廷从来只象征性任命官员,不过是政令自天子出,名正言顺罢了。

    既是名正言顺,便可为着手点。

    要置河朔安于这面子上的臣服,不过亦是保持平衡之道,成去非想起父亲的话,自然又念及西北同范阳卢氏交好的叔父,心中思绪渐清,便仍回到正题上:

    “国库之空,才是症结所在。既不是一日两日空下去的,自然不会一日两日就能满了。”

    他早从度支部查了相关存档,自祖皇帝以来,人口登记造册数,以及田亩税收,皆只见其减,不见其增,照理说,祖皇帝创业始,天下未定,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可一切竟朝反着去的,岂不荒谬?

    如今,连军情之急,都这般逼人,再想到夏日涝灾,成去非的目光彻底沉入夜色中去了。

    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准备细读王朗那两卷文稿,算算时辰,猜琬宁应安置了,不想过木叶阁时,见窗子竟还透着光,便举步而入。

    外室四儿歪在榻上正睡得沉,成去非落脚很轻,往书案处探了一眼,正瞧见琬宁以手支颐,昏昏欲睡,却仍强撑着不倒,烛台尽在咫尺,他真怕引得一场火,烧掉王朗一生心血,届时就是到王公明坟头,自己都无半点颜面。

    他先把那烛台缓缓移到另一处,才轻轻把琬宁推醒:“困了便歇息吧。”

    琬宁睡眼惺忪,抬眸的刹那仍是混沌的,等看清是他,顿时睡意全无,一下清醒了。

    成去非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转,也未做声,只收拾手底文稿,琬宁不知此刻是几时,柔声道:

    “已经整理好了。”

    竟这般利索,倒替他省了功夫,成去非低笑一声:“你合该生为男子,女儿身可惜了。”

    琬宁却并不喜听这种话,不由闷闷说道:“我不要生为男子。”

    她罕见的那点倔意再次显露出来,半垂着面,微微上翘的嘴角,正被成去非瞧得一清二楚,饶是道出略带情绪的一句话,可仍是那朵弱不胜衣的花,不堪一击。

    成去非腹底的火蹭蹭直往上窜,伸手便扯她入怀,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一壁咬着她小巧的耳垂,一只手早滑进她领口放肆游弋起来:“这会剐你且嫌无肉,你给我好生养着,待我闲下来,再好好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