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发愿

衣山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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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头儿早已经看穿了一切,他为什么不揭穿?

    惊魂未定的周楠回到屋中,狠狠地喝了几口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水才回过神来。

    他又用手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才想通这其中的缘故。

    一切还得从嘉靖二十六年那一期进士科谈起,说起来,那一科的进士们可出了许多大人物。张居正且不说了,万历朝首辅,大政治家,大改革家;状元李春芳,嘉靖四十四年入阁为相;马三才,神宗时名臣,关于他的任用直接引发了后来的东林党争;徐光启,大科学家;杨继盛,嘉靖名臣,因弹劾严嵩,被诬陷入狱,拷打致死;王世贞,明朝文坛后七子领袖,文学家,后任南京刑部尚书,太子保。据说,大禁书《金瓶梅》就是出自此人之手,用来讽刺严世藩的。小阁老小名庆儿,乃是西门庆的原型。王世贞在朝中被严党诸多排斥,心中不忿,愤而写书将小严从里到外黑了个透……

    这是一群亮瞎人狗眼的精英,可说是直接构成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文官体系。

    这群人才干出众,有抱负有雄心,且都有一个特点——和严嵩不合拍,甚至如杨继盛那样和严党反目成仇。

    如今,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都团结在裕王,也就是未来的隆庆皇帝周围,和严党正斗得你死我活。只不过,裕王胆小,一直隐忍,使得这一团体暂时处于下风。

    明朝的官员讲究出身,见了面,首先就要问你是哪一年的进士,得了第几名,座师是谁?如果是同年,又是同一个位座师,那就是师兄弟,是自己人。将来在政坛上就要相互扶持,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明朝官场中的党派、门户就是由这种师生、同年、同窗的关系紧密连接在一起的,伴随一生,无法摆脱。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科的同年们因为杨继盛的死与严党不共戴天,作为其中排名较为靠前的王惟恕王若虚严嵩用女子暖床的私隐之事都拿出弹劾,对严阁老来说也算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他的政治态度不言自明。

    本来,王若虚得罪了严嵩,必然要受到严党的猛烈还击。估计是因为有嘉靖二十六年的同年死保,这才调去吏部做主事。身居要害部门,也算是保住了那一期同学的一份力量。

    这次改田为桑是严党弄出来的,王若虚不反对才有鬼。

    王主事这次来安东核查改桑一事估计是抱着给这一乱政挑刺的念头,他人老成精,如何看不穿周楠拙劣的表演才见鬼了,要治史杰人欺瞒朝廷之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偏不,实际上像他这种政治人物做事的心思,对错真不要紧,关键是看做这事的意义何在?

    搞掉一个史杰人倒是无妨,可这么做有意思吗?最多只能说明史知县胆大包天,并不能说新政就不行,也伤不了严党皮毛。

    估计王老头也在想要拿这事作一篇什么文章,这才不表态。

    直到周楠今天献上“天下财富自有定数,不增不减”“米银价格比率”之言之后,王若虚这才找到了攻击新政的要点。纲举目张,接下来的文章就好作了。

    这次安东倒有不错的收获,至于史杰人的个人命运。大明朝几千个州县,像他这样的人物才不关心呢,提都懒得提。

    “猜对了,赌对了!”想通这一点,周楠忍不住一声长啸,心中不觉波澜万丈。

    自己通过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和对史料的分析研究,直接决定了一个知县的个人命运,说不得意也是假话。

    自从穿越到明朝嘉靖年后,他先是解决了个人身份问题,又混进县衙做了典吏,其中也经历过不少艰难险阻。有些时候,老实说心中也未免有点憋屈。一个小人物,做人做事有的时候确实不能随心所欲。

    到今日,自己穿越者的特长,自己手具备的大历史观视野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先人一步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就这样还不能功成名就,莫若一头撞死。

    对于未来,周楠突然有强烈的信心,往日心中淤积的那一丝有心不得施展的自怨自艾也荡然无存了。

    周楠也不敢大意,因为实在太激动,睡意半点也无,索性就拿了本演义话本书儿看了一宿。等到天亮,他和史知县一道上了官船,把王若虚直接送出淮安府直接送到徐州地界才回。

    同时,淮安府那头史知县这次岁考的批语也下来了,得了个卓异。如此,史杰人的知县大可稳当地做下去,说不好还会高升。

    史知县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忍不住称赞周楠道:“周典吏此番迎接上差辛苦了,本官赏罚分明,如此功劳不能不赏。”

    周楠大喜:“多谢大老爷。”

    史知县:“回安东县之后,你去户房支二两银贴补这阵子的鞋袜和茶水。”

    “为县尊效力,不敢求赏。”周楠义正词严,只差在额头刻上一个忠字。内心中却一阵晦气,才二两银子,开什么玩笑。户房那些瘟器都他娘是刮地皮的。银子到他们手上,先扣个三成。还有,得了犒赏,搞不好他们还要我请客,这点钱根本不够他们喝花酒的。偏偏同事一场,这些场面还是要应承的。

    这次接待任务,周楠先后筹措了十两银子,花得精光不说,自己以前的那点积蓄反都贴补进去,接下来要过苦日子了。等到下一次领俸禄还得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否熬过去。偏生家里还有个吃闲饭的便宜侄女。

    先前他还为自己的大历史视野和先知先觉而踌躇满志,这一刻却要为稻粱谋。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吏员,什么时候才能富贵荣华啊?

    周楠有些丧气。

    王主事这个瘟神终于走了,周楠两天两夜没睡好,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躺在船舱里,一合上眼,就是王若虚这几日在安东县装疯卖傻,喜怒笑骂的场景。这老头人品实在太恶劣,可地方官拿他又能怎么着。惹恼了吏部的主事,你的乌纱帽还想不想戴,想不想调去辽东、西南、大西北这种苦寒之地啊?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啊!

    周楠禁不住喃喃道:大丈夫当如是哉!

    要做官,做大官,公侯万代。

    是的,我不能科举入仕,可做官并不只有科举一途。嘉靖早年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进士吗?嘉靖早年的咸宁侯仇鸾是进士吗?如今的小阁老严世藩连个功名也没有。

    可这些人咳嗽一声整个朝廷都要颤三颤,可见,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正当周楠抖擞起精神,刚回到安东,就有刑房的师爷跑承法房来,小声说:“周师爷,你不在这几日,梅家数次来衙门问你和县尊几时回来……”

    周楠心中一凛,这才想起那三百两银子的外债。当初素姐撩下十日为期,若到时候不还钱就让他卖身为奴抵帐的话。如今,这时间早已经过去。梅家之所以没来寻自己晦气,估计是因为县里都忙着迎接王主事外察一事,他们若是告到衙门里来,那不是触史知县的霉头吗?

    现在王瘟神终于走了,梅家也找到头上来。

    “梅家来问这事做什么?”周楠脸色不好看起来。

    “说是有一笔旧债要和师爷你说说,还有字据。”刑房师爷微微一笑,道:“老年间的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却来纠缠不清,我直接将他们赶了出去,师爷大可放心。”

    周楠乃是史知县的心腹,所说的话县尊无不应允。若有事找他办,甚至比找县丞和主薄还好使。渐渐地,衙门里的公人私下都以四老爷称之。周楠的权力算是进了安东权结构的TOP5之中。

    刑房师爷见周楠正红,就不着行迹地过来亲近。

    周楠道:“我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也就是一些往昔的过节,我和梅家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无FUCK可说。还是多谢你来说这事,这个人情周楠记下来。”

    “同僚一场,该当的。”刑房师爷提醒道:“周师爷,县衙里有大老爷在,梅家也寻不了你的晦气,怕就怕他们告到府上去,你也知道梅康在水上讨生活,在府城里多少认识些人。”

    周楠闻言面色微变,这梅家简直就是祸害,不解决了,你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你一口。

    公门自然有公门的手段,周楠找了林阿大和林阿二两个衙役商议。

    林阿二提议:“周师爷,怕个甚,要不出些银子找打行的人把梅康给捆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沉淮河里喂鱼。只要钱给够,世上有的是挺而走险之人。要不,小人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楠忍不住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开玩笑,我好好的一个衙门里的师爷,手握国家暴力机器,用黑瑟会手段,简直就是笑话。再说了,我现在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能够拿出一大笔银子去请杀手?

    林阿答摇头:“不妥,梅员外什么人,人家以前就是在江上杀人越货起家的,手上随时就能调动十几条能打能杀的凶徒。且这人力气颇壮,识得枪棒,就算师爷找了人来,也杀不过人家。”

    周楠心中一动,道:“梅康早年可不是善良之人,说不好手上还沾了人命。你们下来留心一下,看能不能从陈年积案中找出端倪,最好是无头人命官司。看是不是他梅某人做下的,如果查出来,事情就好办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查吧,需要的时候会叫你们的。”